裴興辯解得聲嘶力竭，四周幾人皆有所動容。

但在衛宜修看來，這根本是個笑話。

喚來一名侍衛，在其耳邊耳語了幾句，隨即露出一副神秘的笑容。片刻後，那名侍衛再次出現，手中捧著兩張寫滿了墨字的宣紙。

衛宜修凝笑指著侍衛手中的宣紙，拿起其中一張，展示於眾人面前。

毋庸置疑，正是武舉策論的考試試卷。

“羅捕頭你看，這一張，是策論考試中裴興交上來的卷子。”

隨即拿起另一張宣紙，“至於這一張，是我在劉閑房間裏找到的。你看，這卷子的落款，同樣是‘裴興’。但很明顯，後面的這份，才是裴興本人所書。這一點，裴興自己也承認了。”

羅元觴眼中閃過一抹訝異，沒想到衛宜修竟還留有後手。現在看來，似乎正是這兩份卷子，使得裴興變成了方才那副呆滯無言的模樣。

有了這兩份落款同為“裴興”的卷子，再加上那兩份信件，幾乎可以斷定，裴興就是此案的兇手。

但是，令羅元觴奇怪的是，明明已經鐵證如山，裴興為何還不承認？

這中間，難道有什麽蹊蹺？

“這個，你作何解釋？”羅元觴指著衛宜修手中的兩張試卷，看向裴興。

裴興眼中盡是茫然，奮力地搖搖頭，辯解著：

“我真的不知！羅捕頭，後面那份試卷的確是我親手所寫，但前面那份卷子是出自何處，為何會附上我的名字，又為何會成為我最終上交的卷子，我實在不知。還有，那位劉閑劉大人，我也未曾見過！”

裴興歇斯底裏的喊聲在整個房間內回響。

可是，在如此切實的鐵證面前，他的一切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。他越是喊叫，就越讓人覺得他在狡辯。

現在，依舊對此案心存疑慮的，估計只剩下羅元觴一人。

沈思良久，羅元觴終於開口。

“將軍，我看這個案子已經非常明了了，兇手必是裴興。”

衛宜修滿意地點點頭，“果然英雄所見略同，羅捕頭高見！好，那我立即派人將這些證據整理送給刑部。我估計，皇上應該已經等急了。”

衛宜修擡手喚來幾名侍衛，正輕聲吩咐著，卻被羅元觴忽然打斷。

“衛將軍，不可。依我之見，此事不可太過著急，還得緩緩。”

“哦？”衛宜修扭頭看向羅元觴。在他眼裏，羅元觴的意見，一直都甚有針對性，不可忽視。“此話怎講？”

羅元觴笑了笑，道：“此案涉及科考內幕，事關考試公平性，一旦曝光，勢必會引起無數舉子的不滿。此時將本案真相公之於眾，不僅會引發無數非議，更有甚者，會讓此次科舉因考生抗議戛然終止。屆時，後果就難以預計了。”

衛宜修倒是從未想過這點，他一直沈浸在抓獲真兇的喜悅之中。此刻羅元觴一提醒，他才猛地反應過來。

細細一想，似乎真是如此。

“羅捕頭此言極是，此時將本案內幕公之於眾，只會引發難以想象的後果。是衛某一時得意，忘了此事，多謝羅捕頭提醒！所以，依羅捕頭之見，衛某該如何去做？”

羅元觴抿了抿唇，沈聲：

“此案影響甚廣，早已人盡皆知，無論對內對外，恐怕都無法隱瞞。所以，為今之計，只能將此案暫緩數日，等到七日後文舉武舉全部結束，皇榜放出，再行提交刑部。那時，科考已經全部結束，影響也能降到最低。”

衛宜修微微思索，神色嚴肅點點頭。

隨即，是一聲厲喝。

“來人，將裴興和劉閑暫押地牢，七日後再行提審！”

衛宜修內心竊喜，暗自慶幸當初請來了羅元觴幫忙。若不是羅元觴思慮周全，此刻他的一聲命令，恐怕會給所有人都帶來難以承受的災難。

目送著裴興和劉閑離去，羅元觴淺淺一笑，微微頷首。事情的發展，正和他預料的一模一樣。

羅元觴非常清楚，他不過一個小小的縣衙捕頭，而衛宜修乃大黎振威將軍，身份地位差距懸殊。再者，羅元觴也知道，衛宜修是因為有求於他才會對他如此尊重。否則，以衛宜修將軍的身份，根本無需如此客氣地詢問羅元觴的意見。

如今案子即將了結，鐵證擺在眼前，衛宜修心裏更是早已篤定裴興就是兇手。此刻再說案子存在蹊蹺，衛宜修恐怕也不會相信了。

所以，若想繼續追查此案，必須另尋他法。而羅元觴方才的巧言，就是為了將衛宜修引入他設下的陷阱裏。

衛宜修還蒙在鼓裏。他壓根不知，這看似考慮周到的建議，不過是羅元觴的緩兵之計。目的，只是為了爭取更多調查的時間。

不過，與此同時，羅元觴也無形中給自己設了個限。七日內必須破案。七日一過，案子未破的話，他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裴興被送往刑部。

……

與衛宜修辭別後，羅元觴大步離開了武舉考院，一邊在腦中捋著思路，一邊徒步前行。

在他看來，這個案子不對勁的地方還有太多。

羅元觴這麽認為，可不是因為裴興的矢口否認。真正的原因，是此案的確還存在一些疑點。正是這些疑點，讓他篤定，此案絕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。

首先，第一個疑點，在於被指稱與裴興串通的監考官劉閑。

衛宜修說，他在劉閑房間的暗格裏，搜出了兩份至關重要的證據。一份，是兩人私下暗通的信件，另一份，是裴興的策論原卷。

可是，既然這些東西如此緊要且不可暴露，劉閑為何不直接將其撕毀或燒毀，而是要將其留在手中呢？

想要避免裴興中途反目麽？顯然不是。裴興手中沒有任何證據，即便反目也是空口無憑。而且，裴興也不會笨到去舉報劉閑，那樣非但沒有任何好處，更是只會被手握證據的劉閑反咬一口。

再者，二人的交易早已結束，劉閑也已收到了錢，將這些留著，只會徒增暴露的危險。因此，無論怎麽看，劉閑都沒有留下這些東西的理由。

因此，羅元觴猜測，更大的一種可能，是有人特意在劉閑的房間放了這些。當然，未必是針對劉閑，也可能是想禍水東引，將一切嫁禍到即將成為新科狀元的裴興身上。

第二個疑點，存在於裴興自己身上。

此案的關鍵性證據，在於劉閑房間裏的策論原卷。而讓二人定罪的最關鍵的證詞，就是裴興親口說出的那句，劉閑房間的策論原卷是他親筆所寫。

此言一出，所有的證據就變成了不可辯駁的鐵證。

但此時，邏輯就出現了問題。

若裴興真的犯下此案，那他為何會笨到去承認那份原卷是他親筆所寫？其實，只要他極力否認，他和劉閑的罪行就無法輕易定下。

畢竟，無論是卷子還是筆跡，都是可以仿造的。

加上了這句證詞 案子個中過程恰好節節相連，環環相扣。最終的證據，都好巧不巧地指向了裴興和劉閑。

就仿佛，有人在暗中操控著一切似的。

……

縣衙地牢。

裴興和劉閑都被押至了縣衙的地牢，按照衛宜修的吩咐被暫時關押。無論事後如何，至少說明，衛宜修暫時還是非常相信羅元觴的。

這一看似無心之舉，卻給羅元觴查案提供了極大的便利。

“羅捕頭。”

無數次來到地牢視察的羅元觴，早已對眼前這片牢房熟悉之至。

尤其是這裏的牢頭顧成川，更是對羅元觴尊重備至。

“顧牢頭，帶我去見昨日剛剛關押進來的裴興，我有些話想要問他。”

昨日二人被押解至此，羅元觴便已經單獨提審過劉閑。

但奇怪的是，劉閑似乎並不想為自己辯解。羅元觴問話之時，他不僅無力地耷拉著腦袋，更是回答地非常敷衍。一連幾個疑問，羅元觴都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。

七日的期限已經過去了一日。昨夜又整理了一遍線索，依舊沒有任何突破。今日，羅元觴希望從裴興處尋求些突破。

看那日的表現，裴興應該會好好配合吧！

起碼羅元觴是這麽想的。那日裴興求助的目光，羅元觴此時還記憶猶新。看得出，裴興真的很想為自己翻案。

“裴興。”

聽聞羅元觴要來問話，裴興早早地守在牢門前，四處張望著。看到羅元觴出現，更是露出了一副喜悅的神情。

羅元觴前日的表現他還記得。他聽得出，羅元觴當日那般言語，是在替他爭取時間。所以，他是非常信任眼前這位“羅捕頭”的。

“羅捕頭，你終於來了。來吧，你想知道什麽，盡管問。只要能抓住真正的兇手，裴興一定知無不言，言無不盡。”

羅元觴笑了一笑，“你放心，我一定會竭盡全力替你翻案的。不過，在那之前，你必須一五一十地回答我的問題，不能撒謊。”

“那是自然，那是自然。”裴興的眼神極是期待。

“那好，我先問你幾個簡單的問題。首先，你有沒有殺害蘇元凱？”

裴興毫不猶豫地搖搖頭。

“那封寫給劉閑的信件，是你親筆所寫的麽？”

毫不遲疑地擺頭否認。

“那從劉閑房間搜出的原卷，真的是你考試時所書寫的那份？”

楞了一楞，隨即點點頭。

裴興的回答在羅元觴預料之中，也與裴興當日的證詞一模一樣。

羅元觴嚴肅凝視，隨後沈聲道：

“裴興，你可知道，只要你承認了最後一個問題，就等於承認了所有的罪行？”

羅元觴的言語，宛如一把利矛插進裴興的心底。聽到此言，他便如同那日一般，徹底地慌亂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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